内容摘要:位于南京市南郊的牛首山佛龛,现存5个,均为长方形平面圆拱形龛,大小共133尊像,题材有阿弥陀佛、弥勒佛、千佛、天王、弟子及供养人等,时代年限处在明代成化至嘉靖年间,另有梵文、藏文等题刻。牛首山佛龛造像及题刻,为我们提供了藏传佛教对汉地产生影响的珍贵实证资料。
关键词:南京;牛首山;明代;佛龛;调查;研究
中图分类号:K.879.21 文献标识码:A 文章编号:1000—4106(2012)04—0045—10
牛首山位于南京市南郊,在雨花台区铁心桥街道与江宁区东善桥镇交界处,距中华门13km左右,自古就是一座名山。佛龛即分布在牛首山东峰兜率岩北崖离弘觉寺塔百米处的感应泉旁,地理位置为北纬31°54.8′,东经118°44.322′,海拔162m。
最早对牛首山佛龛进行调查的是朱偰先生,他在1936年出版的《金陵古迹图考》中作过简短的记录,但仅“壁镌大小石佛数十尊,间以梵文,作风古朴,为明以前物无疑”数语,附有图片1张[1]。此后,直至20世纪80年代才有过一次更进一步的调查,结果公布在《江宁县概况》中,此调查第一次统计出五个佛龛内造像的总数目,确认了两个主像的尊格,辨识出弥勒龛造像题记及敕赐弘觉禅寺所属范围题刻的部分内容,但把三处藏文题刻误认为梵文,把明景泰元年的《题感应泉诗》误读为景泰六年[2]。1997年出版的《南京文物志》,在介绍牛首山摩崖石刻时,对壁面题刻的敕赐弘觉寺地契楷书文字进行了辨读,辨认出68字左右。并认为龛中存有环立武僧、打坐修士等题材,对《题感应泉诗》题刻做了测量,纠正了景泰六年的错误[3]。其后虽有不少著作提到牛首山佛龛①,但均是传抄而已,不出《南京文物志》调查所获的资料范围。
鉴于目前牛首山佛龛缺乏详细的考古调查与深入的基础研究,我们于2011年重新进行了调查,在实际考察的基础上对其题材、时代、意义等做了初步讨论。
一 调查概况
此处崖壁平面呈“几”字形,三面岩石,南北长11.5m,东西宽5.8—8m,中间围合成约77m2的平地空间,原存建筑早毁,现由今人铺砖墁地,十分平整。正壁遥对南方的祖堂山主峰献花岩。崖壁开龛5个,北壁3个,东壁2个,从西向东依次编号为K1—K5(图1、2)。K1、K2、K3分布在北壁,朝向为南偏东4°,K4、K5分布在东壁,朝向为南偏西80°。(图版28、29)。K1现存小像55尊,K2、K3、K5各存1尊像,K4现存小像75尊,大小共133尊②。另有弘觉寺田产题刻1处、弥勒造像记1处、“南无阿弥陀佛”题记2处、题感应泉诗1处、梵文六字真言1处、藏文题刻3处。
(一)窟龛内容
1.K1
位于北壁最西端,位置最高,龛底面距现地表333cm。长方形平面浅龛,底宽130cm、高310cm、深70cm,龛口顶部和侧壁残损(图3)。原浮雕小像9层,最下1层为立像,其上8层均为跏趺坐像(从下往上第6层西侧1尊立像除外)(图4,图版30)。K1前方的西壁上凿有一条宽11cm、深13cm的排水槽。
K1现残存小像55尊,正壁45尊,东壁10尊(见表1)。按从下向上的顺序分层,第1层均为立像,立于低坛上,正壁7尊,东壁3尊。正壁从西向东第1至第6尊,戴冠着履,面相瘦长,窄肩,身体细长,双手拱(或合十)于胸前,穿右衽交领大衣,袍袖宽大。其中第1、2、5立像下颌留有胡须,似为文臣装的供养人(图5—1、2,图版31)。第7尊,即正壁最东侧的1尊立像,头顶高冠,身着战袍,赤足,共8臂,个别手臂残损,中间2手合掌于胸前,其他各手持剑、杵,托举日、月等物,似应为阿修罗之类的护法神像(图5—3,图版32)。这7身像的高度约在52—54cm。东壁3尊立像,头毁,风化过甚,腰部以上已经残损不清,可见穿靴分别立于长方形低坛座上,两侧有向外撇的衣角,残高约48cm。从内向外第1身像双手拱于胸前,应为供养人像,与正壁第1层6尊立像的身份相同。第2、3两尊立像似为武士天王像。
东壁第2至5层小坐像,从残痕可见各有2身,但已经风化残甚,基本看不出原来风貌。第6、7层也应存2身,最外1身都已残毁不堪。第8、9层各存1身小坐像。
正壁小坐像,第2层存7身,第3层存9身,第4层存8身,第5层存5身,第6层存5身(其中有1身为立像),第7层存2身,第8、9层各存1身(图5—4)。正壁第6层最西侧为1尊稍大的立像,残高约54cm,似为武士天王打扮,细部已风化不清。
除了第1层10尊和第6层1尊为立像之外,其余44尊都是小坐像,高约25—30cm,都为跏趺坐,袒右肩大衣,施禅定印,头顶可辨肉髻(图版33)。K1内未见大的主像,为雕凿数量较多的群像,除了小化佛之外,还有天王、护法、供养人等,似是天王护持下千佛静修的场景。
2.K2
K2位于K1左侧,相距约120cm,长方形平面,圆拱形顶,宽165cm、深150cm,龛口高180cm、龛内高195cm(图3)。正壁雕凿1身坐佛,头饰顶严,高髻,双耳垂肩,面相清 ,弯眉毛,细目微闭下视,宽鼻梁较矮,大鼻头,双鼻孔,小口微撇,鼻翼两侧刻有八字纹,下巴刻有上弯弧形。圆柱体短颈,双圆肩耸起,胸前饰有3道下弯阴刻蚕纹。袒右肩,右肩覆偏衫,袈裟贴体,身躯略显板直僵硬。双手施禅定印,左手在下,右手在上,双拇指相对。全跏趺坐于仰覆莲座上,露双足,脚心朝上。莲座可见上下各7只莲瓣,莲瓣较宽肥,瓣头部饰阴刻如意云纹。佛像通高180cm,像坐高140cm、头宽34cm、头长40cm、肩宽60cm、双膝间宽114cm。左足长28cm、宽10cm,右足长27cm、宽8cm。仰覆莲座高40cm、宽30cm、长135cm(图6,图版34)。
K2顶部与侧壁残留白灰泥覆层,泥上发现有墨书题记。正壁佛像左右两侧各存1处题刻,龛的东西两壁各存1处题刻,共有5处题记。对此编号情况如下,正壁佛像西侧题刻编号为K2T1,东侧题刻编号为K2T2,西壁题刻编号为K2T3,东壁题刻编号为K2T4,墨书题记编号为K2T5。
K2T1:位于正壁西侧,在长55cm、宽27cm的长方形范围内,楷书竖刻,大概可辨3行,字径约3×4cm。可辨认的字有:“□□山大众前堂觉禅□□□/钦依弘觉住持智远□□/□山供养□圣智□□……”
K2T2:位于正壁东侧,在长54cm、宽26cm的长方形磨光平面内,楷书竖刻4行,字径约3×3.5cm。可辨的字有:“……/钦升南京僧录司右觉义兼住/敕赐弘觉承恩二寺福宽□□/……”
K2T3:位于西壁,大约竖写11行,楷书,风化过甚,已难辨认。
K2T4:位于东壁,在长60cm、宽46cm的磨光长方形平面内,楷书刻有12行字,字径约2×2.5cm。可辨的字有:“□□□奉/□□□□法耳页□可海等谨□□……/……三有法界有情同发彼岸……/阿弥陀佛一尊普利人天供养……/……孟进/……武可得车可信阮普明□普能□□□除亮于通/……于福觉杨仪王福□□福信□□□□□聚任贵郭恭/……□□张□王福张道沣武□武通□广□福庆/……弟福优任聪……于普□丁鉴/□李可缘陈祖陈□□□□□□遗张普缘/□众歹或高□何辉□□□□郑荣张义黄玉□/大明成化七年正月一十贰日立金陵顾廷璧马全钱胜镌”。此题记明确记载K2开凿于明成化七年(1471),主像供奉的是一尊阿弥陀佛。
K2T5:位于东壁顶部,写于白灰泥上,占壁面长57cm、宽48cm,字径约2.5×3.3cm,共9行,可辨认的字有:“国华宋君□□□宋老先生忝……/七夕偶□诉反□和见示……/功讥□□喜□□□……/和此以志记念/毁□□准□……/松闲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……/□□□□□□□多□天……/天河斜□鹊桥驾□苑穿……/□明王邪□□□□公□合□□□……”看来是作者收到宋姓先生的赠诗,然后和了一首题于此处,写于七夕之际,年代不详,但从打破关系看,应该晚于开龛的成化七年。
K2左右外壁面竖行楷书刻字,残存约25行,内容为敕赐弘觉寺的田产四至范围①。另有“南无阿弥陀佛”和“闭目□……”等较大字的题刻,为楷书。从相互打破关系看,寺产题记要早于“南无阿弥陀佛”等题刻,而K2的开凿与“南无阿弥陀佛”等题刻则基本同时。
3.K3
K3位于K2正下方,顶部距K2底约63cm,为长方形平面龛,圆拱形顶,龛口底宽159cm、高198cm、深140cm。正壁留有长方形低坛,长209cm、宽38cm、高54cm(图3)。正壁不见凿像的痕迹。龛壁原涂抹一层厚约0.5cm的白灰泥,未见彩绘,龛顶有黑色烟熏痕迹。正壁长方形低坛的中央凿长方形小凹槽,长56cm、宽19cm、深20cm。槽内置一尊圆雕倚坐像,像高80cm、肩宽30cm。此像头部为后补,身着宽袖长袍,穿云头履,腰系长带,带在腹前打结分两道下垂至双足间,双手持一长方形物于胸前。从着装看,此像似为道教造像②(图7,图版35)。
4.K4
K4位于东壁中部,长方形平面圆拱形龛,龛顶弧度较平,宽160cm、高210cm、深145cm,龛底面距现地表260cm(图3)。龛内3壁都雕小像,分6层,共75尊(表2)。最下1层15尊均为立像,其上5层60尊都是坐像(图8)。
从下往上第1层,正壁刻6尊,头部均残,但可辨为光头状,着右衽交领式宽袖长袍,双手拱于胸前,为弟子像(图9—2,图版36—39)。南壁有5尊,最里3尊形象同于正壁弟子像,外侧2尊为武士天王像,头部已残损,身着甲衣,足蹬靴,双手拱于胸前(图9—1)。北壁有4尊,内侧2尊为弟子像,外侧2尊为武士天王像(图版40)。总的来说,第1层立像,有11尊弟子像、4尊天王像。
从下往上第2层,正壁刻5尊坐像,戴五叶冠,穿通肩大衣,双手施禅定印,跏趺坐,膝以下残损。(图9—3,图版41、42)。南壁刻4尊坐像,跏趺坐,从里向外第1、2、3尊穿深领通肩衣,第1、2尊戴五叶冠,第3尊戴风帽(图9—4,图版43),此三尊均为禅定印。最外侧的第4尊,头部残损,着右衽交领式僧衣,胸前使用圆环系住三角形下衣角,双手持物,似为金刚杵之类的法器(图9—5,图版44)。北壁刻4尊跏趺坐像,外侧1尊风化严重,里边3尊着深领通肩衣,戴五叶冠,禅定印,头部残损。
从下往上第3层至第6层,均刻小坐佛像,有髻,大耳垂肩,袒右肩,可见到内衬至胸的僧祇支,跏趺坐,双手施禅定印。个别佛像似饰顶严,右肩覆偏衫,露右乳,右臂可见戴钏,或露双足(图9—6),图版45)。具体数量如下:北壁,从下往上第3层刻4尊、第4层刻4尊、第5层刻2尊;正壁,从下往上第3层刻6尊、第4层刻6尊、第5层刻5尊、第6层刻4尊;南壁,从下往上第3、4、5、6层,每层各刻4尊(图版46,表3)。
与K1小像比较来看,K4小像刀法率朴,造型线条直硬,人物面型方扁,身躯方矮,类似长方体。而K1小像刀法相对细致,造像较为圆润,人物瘦长,貌显清秀些。
K4龛门北侧顶部有墨书楷体纪年“明嘉靖乙丑冬”,占壁面长33cm、宽6cm,字径约5.5×4cm。嘉靖乙丑即嘉靖四十四年,也即公元1565年。
在K4南壁下方外石壁上刻有“南无阿弥陀佛”6字,楷书,双钩,前5字被K4开窟时打破,仅“佛”字完整①。此题刻占壁面长68cm、宽12cm,字径约12×14cm。
5.K5
K5是最小的龛,可称之为弥勒龛,长方形平面,拱形顶,宽66cm、高61cm、深28cm。正壁雕一尊弥勒佛像,像高36cm,底座长39cm、宽21cm、高7cm(图3)。弥勒佛像已经风化严重,仅可辨识其轮廓形状。光头大耳,凸乳鼓腹,腹部系裙,腹前结带。左腿平盘,右腿支起,赤双足,左手抓一布袋,右手持一串念珠搭于支起的右膝处。下为山石形长方座(图10,图版47)。K5顶部外壁上残留呈“M”形的浅槽,长约70cm、宽约10cm、深约9cm,这可能是龛顶搭建木构庇檐的遗存。K5右侧外壁相距68cm处,刻两行竖写楷书,倾斜偏北,内容为“大明成化元年岁次乙酉五月五日比丘真定成造/弥勒佛一尊永远供养”。这段造像记占壁面长84cm、宽12cm,字径约4.5cm。
(二)题刻概况
1.东壁
K4南侧,向西凸出的1块石壁上刻着3处题刻(图11,图版48),上部1行是梵文六字真言,编号为东T1,为兰查体,明代风格(图版49);中部为《题感应泉诗》,编号为东T2(图版50);下部为1行藏文题刻,编号为东T3(图12,图版51)。梵文六字真言占壁面长160cm、宽27—33cm,字大小为宽约23—25cm、高约31—32cm。题感应泉诗碑占壁面长53cm、宽40cm。藏文题记残长316cm、宽35—48cm。
六字真言是观音菩萨的咒语,有梵、藏、汉三种形式,汉译为“唵嘛呢叭咪吽”。六字各有含义,其中“唵”意为皈命,“嘛呢”意为摩尼真宝,“叭咪吽”意为莲花,整体意思是皈命清净的摩尼宝、清净的莲花。六字又分别代表对六道众生的超度,不管哪一道众生念诵此咒,都能得到观音的解救。六字真言在藏传佛教流布地区,信仰广泛而具影响。
东T2《题感应泉诗》碑,行楷,字径约3×4cm,11行,满行8字,共78字,可辨71字,内容如下:
《题感应泉诗》/牛首重兴古佛场,给/孤有感应水常。天开/太璞琼浆美,云汉瑶/池玉液香。清□四溟/光荡漾,净□□□焕/文章。大哉□□□溪/水,耳页祝吾/皇万寿觞。/景泰初元季月/佛成道日金台释胜无极识
2.西壁
西壁南侧藏文题刻,编号西T1,竖刻,残存长63cm、宽16cm,右侧可见“一天三十”竖写楷书小字残迹(图13—1,图版52)。北侧藏文题刻,编号为西T2,仅存1个藏文字母,长28cm、宽15cm(图13—2)。
请教相关专家后知,编号东T3藏文题刻的内容大概是这样的:
这应是一行对世尊的赞颂词,起始部分可能是"Comldan"das,译言“世尊”,最后是rgyalpo,具体含义目前还不能确定。编号西T1藏文题刻可能是一段咒语,跟密教时轮有关。
二 题材解读
1.阿弥陀佛
1尊,即K2主像。依据有三:第一,K2外壁刻有“南无阿弥陀佛”字样,对主尊神格已有所暗示;其二,此像施禅定印,为阿弥陀佛所习见之手印。有人曾释读为释迦牟尼佛①,但释迦佛多呈降魔印,与此有所区别②;第三,最重要的是K2内东壁发现编号为K2T4的造像题记,内中明确称“(造)阿弥陀佛一尊,普利人天供养”。因此可以断定,K2主像是一尊阿弥陀佛。
阿弥陀佛是梵文“阿弥陀婆佛陀”和“阿弥陀庚斯佛陀”的音译略称,意为“无量寿”和“无量光”。佛经说他在过去做菩萨时,名叫法藏,曾发下著名的四十八大愿,经长期修行终成佛果,是主持西方极乐世界的教主,也是西方净土信仰的主要崇拜对象。据《阿弥陀经》言,西方极乐世界遍满琼楼玉宇,莲池中盛开宝莲,到处奇花异卉,鸟语花香。人死后灵魂往生到那里,从莲中化生,有仙人歌舞奏乐,衣食供养。如此仙境,着实令信徒神往。
2.弥勒佛
位于K5,是布袋和尚大肚形象。弥勒汉语译为慈氏,是释迦佛预言的未来佛,要在释迦寂灭后经过五十六亿七千万年才能下生人间,在华林园龙华树下成佛,弘扬佛法。据《明州布袋和尚》记载[4],五代时期浙江奉化有一名叫契此的僧人,高额头,大肚皮,疯疯癫癫,随处乞食坐卧,不忌酒肉,随身携一破口袋,吃剩之物就往里塞,被人叫作布袋和尚。临终时口诵偈语:“弥勒真弥勒,分身千百亿,时时示时人,时人自不识。”至此,人们始知他是弥勒佛的化身。于是,其形象便也被塑在山门内供奉起来。这种大肚弥勒像的出现是五代末宋初才有的,后经宋、元、明、清,一直供奉不衰。
3.千佛
K1和K4内凿数层形象类似的小化佛造像,应象征的是千佛。大乘佛教宣扬人人都有佛性,人人都可能成佛,因此千佛成为石窟造像中十分常见的题材。千佛之说,由来已久。早在南朝刘宋时期,畺良耶舍译《三劫三千佛缘起》中记载,过去庄严劫、现在贤劫和未来星宿劫,每劫各有千人成佛[5]。其中以贤劫千佛最受现世众生的崇拜。
4.天王
K1和K4内最下一层雕有站立武士像,应是天王护法。有人释为环立武僧[6],有误。K4最明显,在最下一层靠近龛口处,每面各雕二身站立武士,共四尊,正象征四大天王。K1东壁最下层三尊像外侧的两尊应该也是天王像。据佛经记载,四大天王分别守护着须弥山四方的东胜身州、南赡部洲、西牛贺州和北俱卢州,东方名持国天王,南方为增长天王,西方为广目天王,北方则为多闻天王,又称护世四天王,是佛教护法中最有影响的四位天神。
5.阿修罗
K1最下一层立像中有1身比较特殊的造像,处于窟龛正壁左下角,着战袍,赤双足,共八臂,举日月、持宝剑、拄金刚杵,似乎应是阿修罗造像。阿修罗为天龙八部之一,为佛的眷属,也是贴身侍卫,他原是凶恶好战之神,不只吞日月,而且还曾与帝释天作战。最后皈依佛法,极力供养佛,因而在八部护法中也是最重要的一部[5]147。阿修罗的造像一般位于石窟的门两侧,或在窟顶上,呈三首六臂或八臂的人像,两手持日月,作勇猛跏趺坐姿。《经律异相》卷46“阿修罗”条中说:“(阿修罗)忽自念言:我有威德神力如是,而置忉利天及日月诸天,行我头上,誓取日月,以为耳珰,渐大暝忿,加欲捶之。”又据《正法念处经·二十畜生品》卷17记载,阿修罗为了见天女,以手障日轮、月轮,因而发生了日蚀、月蚀。这便是造像中阿修罗双手中有日月轮的典据出处[7]。
6.声闻弟子
位于K4第1层,有11尊,光头,立姿,着右衽交领大衣,双手拱于胸前。K4第2层,有13尊跏趺坐像,或头戴五叶冠,或戴风帽,除1尊为右衽交领式僧衣,另1尊模糊不清外,其余11尊均为深领通肩装。有学者把这些戴冠的声闻像认为是盘膝打坐的修士[8],不够确切。他们所戴的五叶冠的形式不同于K1中第1层立像所戴之冠,是一种僧冠,为出家人的装束,而不是俗家人。故将这24尊像认为声闻弟子像③。
7.供养人
K1最下一层立像中存有6身供养人像,均戴方冠,着宽袖长袍,个别留有山羊胡须,一副俗家官宦打扮,双手谦恭地拱于胸前或合十状,表达着对佛国世界的尊敬与向往。供养人为佛教信徒,造像的捐资赞助者,以此行为来体现自身功德,并祈求佛祖保佑福泽绵长。
8.道教像
1尊,位于K3正壁,倚坐,着宽袖长袍,腰部束带,双手持物(似笏板),穿云头鞋,与世俗人着装类似,而与佛像各类袈裟均不相同。佛龛中缘何出现道像,究其原因,可能与明代佛道儒三教合一、嘉靖皇帝好道等诸多情形有关。
三 年代判定
先按照窟龛形制和造像内容对这5个龛进行分组,首先是K2和K3,龛形相似,大小相近,位置上下相毗邻,造像单一,可分为第1组;第2组,是K1和K4,均有千佛、天王和弟子或供养人等造像,都采用分层的布局形式,上为坐像,下为立像,内容与风格相似,年代当也相近;第3组,就K5一个,小龛,凿弥勒佛像,单独成组。
然后,在分组的基础上,再结合位置地势以及开龛的难易程度等因素来考虑,第1组的K3应该开凿较早,因为它处于北壁(正壁)正中,这是此处最好的位置,而且贴近地面,开凿也比较容易。接着是位于K3正上方的K2,位置稍高,较K3费工,故应稍晚一些,但基本同时。相对而言,第2组的K1偏于北壁西侧,位置较高,费工费力,明显晚于第1组。同属第2组的K4则位处东壁正中,位置较高,年代也当晚于第1组。将K1与K4比较就会发现,K1雕凿草率,虽然已经残损严重,但仍可以看出当年并未全部完工,它的开凿要稍晚于K4。至于第3组的K5,位于东壁,且在东壁正中位置,距地面较低,是小龛,开凿容易,时代当要早于K4。
最后,根据寻找与有关纪年资料的相互关系,我们还可以对佛龛的具体年代作出一定程度的判断。K2发现有成化七年题记,K5则有成化元年造像题记,故可以明白,第3组的K5开凿最早,其次为第2组的K3、K2,然后是K4,最晚的是K1。K4龛门有嘉靖四十四年(1565)墨书题记,但这不是开凿的时间,而是相当于游记之类的瞻拜遗迹,但这至少说明此龛最晚在嘉靖年间就已经存在了。
由此我们可以得出这样一个基本认识,即明成化元年(1465)首开第1龛K5,然后到成化七年(1471)开凿K2、K3,其后开凿K4、K1,年代下限在明嘉靖四十四年(1565)之前。
四 梵文题刻
梵文是公元前6世纪左右产生于印度的一种结构比较复杂的音节文字,由于这种文字被认为是万能的梵天所创,故称为梵文。梵文因地域和时代的不同,又形成了多种变体,如在中亚及西域影响极大的西部变体,被称为“中亚斜体”,由此又衍化出“中亚直体”,即“焉耆—龟兹文”和于阗文。此外,今天的藏文也是根据梵文字母于7世纪创制的。梵文在印度,存在南北之异。行于北印度者多方形,行于南印度者多圆形。牛首山所见为方形字体,应系北印度之梵文。
牛首山所刻梵文为六字真言,即梵文om mani padme hum,一般用汉字音译为“唵、嘛、呢、叭、咪、吽”。六字真言的最初原型,始见于6至7世纪成书的《佛说大乘庄严宝王经》。据宋代《大中祥符法宝录》载,此经之汉文译本系北天竺僧天息灾于北宋太平兴国八年(983)在开封译经传法院译出,共计4卷。但六字真言并未因此在印度及中原地区流行,只是后来随着藏传佛教影响的扩大才逐步流行开来。
那么,六字真言最早是什么时候在藏族中得到奉行的呢?这个问题应与《佛说大乘庄严宝王经》的藏译有密切关系。元代《至元法宝勘同总录》卷5和《善逝教法史》中曾记载,相传公元4至5世纪,藏王拉脱脱日曾自空中获得数部佛经,其中就有《佛说大乘庄严宝王经》。那时虽未译为藏文,但却受到了崇拜。7世纪时,松赞干布又派遣端美三菩提赴尼波罗(今尼泊尔)求经,得梵本而携归,并命之译成藏文。但据专家研究,实际上该经流入藏地的时间要比之晚得多,大约在9世纪左右[9]。
为何六字真言能得到普遍尊崇,关键原因是《佛说大乘庄严宝王经》的作者把这六个神奇的字与佛教的六道理论结合了起来,认为六字与六道有着密切的对应关系:“唵”,除天道生死之苦;“嘛”,除阿修罗道斗诤之苦;“呢”,除人道生老病死之苦;“叭”,除畜生道劳役之苦;“咪”,除饿鬼道饥渴之苦;“吽”,除地狱道寒热之苦。正因如此,六字真言也就差不多成了佛法的象征,几乎涵盖了佛教的众多精义,被藏传佛教视为经典的根源,并认为信徒只要反复诵念,即可功德圆满。这种解释虽有点背离梵文的原始意义,但极大地神化了六字真言的不凡法力,而且将六字与六道巧妙地附会于一起,更容易为信徒所理解和接受,从而对六字真言的信受奉行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[9]。
牛首山出现梵文六字真言,正说明了明代藏传佛教对内地佛教的影响。早在元代,藏传佛教即已传播至江南地区。明代南京作为帝都,更是有不少藏族高僧频繁应诏来此活动,藏传佛教之风愈煽。从文献记载和传世工艺品来看,有不少明代宫廷的工艺作品具有藏传佛教特征,如明代永乐、宣德、成化、弘治、正德、万历诸朝,大量生产的梵、藏文瓷器及僧帽壶、净瓶等,都体现出汉藏融合的艺术特征[10]。
五 余 论
牛首山佛龛位于明代作为首都和陪都的南京,处于南方的佛教文化中心,尤其是明代统治者大力扶植藏传佛教之时,它的开凿不可避免地受到了藏传佛教的影响,这是可以肯定的。不管是阿弥陀佛的造像风格,或者多手多臂的造像形式,千佛中戴臂钏、露右乳的形象,还是梵文六字真言、藏文题刻等,都传达给我们一个明确的信息,那便是藏传佛教的特点。尽管这些龛像是由汉族高僧主持或参与开凿的,但仍不能避免这种时代特色,反而为今人的研究留下了不可多得的实物资料。
无独有偶,1957年在距牛首山佛龛一百余米的弘觉寺塔地宫中,出土了一座金刚宝座塔,此塔是由四个瓷盖罐、一座砂岩须弥山基座和铜鎏金曲登塔(鎏金喇嘛塔)三部分组成,制作时间当在明宣德末年到明正统五年[11],此塔的造型和瓷器的杂宝纹装饰具有明显的藏传佛教艺术特征。这座金刚宝座塔的发现,同样也可佐证牛首山受到藏传佛教影响的史实。
附记:本文在写作与调查过程中,不仅得到南京江宁区郑和墓园文管所、江宁区博物馆的支持与配合,而且得到南京大学历史系贺云翱教授、南京大学文化与自然遗产研究所周桂龙先生的指导和帮助,同时还得到南京大学博士研究生魏曙光、刘毓萱、硕士研究生黄孟、苏鹏举等师友的大力协助,谨此一并致谢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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